程东深吸一口气,颇不友善地冷哼道:“你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无论如何,我父亲当年的血仇,你算是首恶。”
劳剑华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看上去仍旧古井无波,停了片刻,他轻轻叹道:“镇国公,不是老夫推卸责任,有朝一日,你们兄妹来找我寻仇报冤,老夫毫无怨言。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年天下风云鼓荡,即便令尊没有命丧于我们手中,同样也逃不过后来突厥人的刀锋,不是吗?我们每一个人都被历史的潮流裹挟着,往往身不由己,实乃造化。”
“好一个身不由己!”程东愠怒道:“那翻天覆地的乱局,谁是始作俑者?不正是你吗?外有突厥,内有谢光,把一个好端端的圣唐搅得七零八落,全是被你劳剑华所赐。我父亲的冤仇,于公于私,都要记在你的头上!”
闻听此言,劳剑华忍不住朗声长笑:“常听人说,程东程青木乃是当世英杰,年纪虽轻,却见识不凡。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有这种愚夫愚妇的幼稚想法,实在令人失望。”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程东死死盯着劳剑华,一字一顿的问道。
“不能说不对,只能说大错特错!”劳剑华扫他一眼,洒然应道:“圣唐皇朝历经八百余年、前后三十位帝君,以圣教为魂魄,凭强军作根骨,其积淀不可谓不深,其底蕴不可谓不厚,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劳某人,就变得天翻地覆、七零八落呢?说到底,你也和寻常人一样,未能看破事情背后真正的原因,可叹,可叹。”
程东闻言微微一愣,旋即被对方的这番话所影响,不由得开始思索起来,只听劳剑华继续讲道:“圣唐之乱,其实是始于李成文。虽然他在位时间极短,却为后世二三十年埋下了巨大的隐患。镇国公,诗仙李太玄的那篇名作,想必你也曾有所耳闻吧?帝都烟雨镜湖中,楠花独醉宝石红。刀锋挥斥三万里,江山浸血九千重。大家都清楚,诗里的楠花,指代的是西疆鬼漠。而真正倾覆圣唐的,正是西疆隐患,也正是由李成文掀起的那场血雨腥风所铸就的。”
程东有些不解:“你说的血雨腥风,是指当年长刀烈刃平定叛乱?那怎么能说是灾祸隐患呢?”
劳剑华冷笑道:“老夫曾经为了躲避沈烈的追杀,在西疆和突厥都待过很长时间,因此感触极深。西疆不少人对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屠国之战,以及后来镇疆都护府的高压统治都非常不满,这才导致了八百二十一年的起义。而突厥人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兴起了东侵的念头。”
劳剑华略微顿了顿,继续道:“另外,李成文还有一失,也害惨了圣唐,那就是他的命太短。李成文刚继位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留下你姑母静文皇后和尚在襁褓中的太子,怎么可能不引起朝中大臣的觊觎?按理说,太子再小,也应该继承大统,先由静文皇后垂帘代政,等到帝君成年之后便接手亲政。可是年劲松、何景明等一干乱臣心怀叵测,居然暗中勾结鲁王李成武阴谋篡位。晋王殿下刚正不阿,毅然反对,却被那些人联手镇压。这段冤情,同样是导致二十年后江山变乱的伏笔。镇国公,你说,这是吴某一个人能左右的吗?”
程东沉吟片刻,忽然冷然笑道:“好一张伶牙俐齿。你刚才这番话,很有迷惑性,寻常人听了难免被蛊惑。不过可惜的是,你却骗不了我。西疆也好,先帝也罢,那些缘由和伏笔都是历史偶然,无论哪朝哪代,都不可能完全避免。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你巧妙地利用了这些因素,不断生事,这才引发了天下大乱。”
劳剑华哈哈一笑,点头道:“你要这么讲,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所谓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乃是劳某为晋王殿下报仇的必由之路。不然,我如何对抗强大的李成武呢?然而话又说回来,镇国公似乎并没有资格指摘劳某扰乱天下的过错,不是吗?”
“为什么没资格?”程东剑眉一挑:“我父亲被你害死,难道还不够吗?”
劳剑华哂笑道:“如今皇后临朝听政,代天子行权,而你程家子弟把持军务大权,不知又有多少别人家的公爵侯爵要死无葬身之地呐。怎么?莫非令尊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们如此施为,迟早要引发圣唐新一轮内战,难道不是扰乱天下吗?”
程东被对方这番词锋怼得哑口无言,迟疑了一下,才略显尴尬地说道:“休要胡言。帝君遭人毒害,龙体未愈,暂时无法处理政务,这才让皇后代管。外界不明真相,免不了捕风捉影、恶意猜度。”
劳剑华仿佛听了个大笑话一般,忍不住连连笑着摇头:“镇国公,朝堂斗争,向来凶险万分,战场之上更是来不得半点疏忽差池。成大事者,岂能一直遮遮掩掩、畏首畏尾?你若是到今天还这样羞于承认事实,那么老夫可以在此断言,三个月内,程家必然败于李江遥之手,镇疆军会把镇国公府打得灰飞烟灭!”
程东眉头紧锁,沉声道:“你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