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某处公馆内,张謇看着自己的长子不停的往屋内搬东西,坐在沙发上的他双手搭在拐杖上,无奈道:
“有些东西我都用不着,给我搬来就是浪费,时间长了也是积灰用,你们走的时候最好都给我带走,这样我也能图个清静。”
“来来来,这可是我刚从永安买的留声机,正宗的美国货,你们搬过来的时候可得小心。”长子张孝若哪里肯听,一边指挥着下人搬运,一边劝着父亲:“爹,你可不知道我去了一趟美国,那叫一个震撼!”
张謇的胡子抖动,嗤之以鼻道:“怎么着,美利坚这么好,是天堂还是什么极乐之地,让你都乐不思蜀,我要是再不发电报催你,你这个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的高材生是不是就不舍得回来了?!”
“哎呦,我的父亲大人喔,瞧你这话说的,那美国再好,不也是异国他乡吗,回来肯定是要回来的,何况我名字里还有一个‘孝’字。”张孝若赶紧来到父亲身后,亲自给其捏着肩膀:“这不是感慨美国物力之无穷,技力之无限嘛!”
感受到肩膀上的力度,张謇的心情这才好一些:“你呀,少跟那些狐朋狗友待在一起,多跟一些正当朋友交往交往,这样不仅对你有好处,对咱们大生也大有裨益。”
世人皆知《傅雷家书》是充满着父爱的教子名篇,收录着作为父亲的傅雷,寄给儿子傅聪的一百二十五封家书,表达着家长对子女的关心,让不少人羡慕其中的情感。
事实上,在疼爱子女尤其是对子女的关心上,张謇也是不遑多让,儿子求学期间不在身边,他也是不停地在写家书,后世有记可查的足足有一百三十八封,可见其用心之深。
正因为这份关心,让张孝若倍感压力,正在捏肩的手也随之一滞:“父亲,这话可就不对了,我结交的也不都是狐朋狗友,多数都是政府高官机要,将来伸伸手,咱们大生的路绝对更好走。”
“他们哪些人我还不清楚?吃拿卡要样样在行,但若是办起实事来,那是三个菩萨烧两炷香!”张謇有些恨铁不成钢。
张孝若探着脖子好奇道:“为什么三个菩萨烧两炷香?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没得你的指望。”张謇沉声道。
“不是……这……”张孝若被怼的语塞,忍不住问道:“父亲,那你说什么样的朋友值得我去结交。”
“此人既有才华,又有抱负,我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了。”张謇捋了一下胡子,缓缓道:“正是北京大学的程诺程致远教授!”
“他!?”张孝若忍不住惊讶了一声,看到父亲脸上不对,又赶紧解释道:“他的名字我倒是知道,只是人家是搞数学的,虽然美国佬对他也敬佩的紧,但跟咱们搞实业的关系并不大吧?”
张謇双手握住拐杖,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地面:“早就跟你强调过,读书不要读死书,要‘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现在你是越读越倒回去,人家致远现在是上海滩实业界的重要任务……”
眼瞅着父亲有些动怒了,作为儿子的张孝若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张謇对着干,赶紧弓着身子来到一边,将自己买回来的留声机推出来:
“好好好,我后面一定要好好拜访你说的这个赫赫有名的程致远先生,不过上个月南京路刚刚开业了一家叫做永安的公司,直接打着‘顾客永远是对的’的招牌,里面的东西还不错,就给你寻摸来了一个留声机,快瞧瞧看。”
看着儿子在西洋玩意儿上忙上忙下,张謇本想继续发怒,可一想到有些话多说无益,再继续下去只可能有逆反心理,叹了一口气也只好说道:“我老矣,不得不为久计也,而后莫要后悔。”
张孝若嘿嘿一声,一边收拾着手里的留声机,一边嘴里哼着莫名的曲子。
没过多久,从留声机那里就传来一阵哇呀呀的唱戏声:
“地为阴来天为阳,
九宫八卦腹内藏。
一片丹心扶刘主,
扭转汉室锦家邦。
山人诸葛亮……”
轻轻拍拍桌子上的留声机,张孝若的脸上难掩自得之色:“父亲,听出来这是谁唱的了吗?”
张謇闭眼沉思片刻,随即意识到什么的他惊讶道:“莫非是谭鑫培谭大家的《定军山》?他不是去年刚刚过世吗?你是从哪个地方弄来的?”
张孝若笑呵呵道:“这是百代出品的第一批长篇,知道父亲喜欢京剧,专门想办法给弄过来了,除了《定军山》外,我这里还有《卖马》,不知道父亲是否满意?”
此时的张謇并没有正面回复儿子的话,而是满脸欣慰的从茶桌上拿起《申报》,将报纸抻平慢慢看起来,摇头晃脑,显然心情十分不错。
可惜这短暂的祥和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是过去几个呼吸的时间,张謇脸上的笑意就逐渐消失,随即慢慢凝重,反复看了三遍,每个字都仔细咀嚼后,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