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俯首“老臣绝不负陛下所托。”
“此一去,不破楚,终不回。”
嬴政朗声“寡人于咸阳静候上将军佳音。”
王翦应下“臣不负大王不负大秦。”
旋即,又面露迟疑之色,吞吞吐吐道。
“大王能否解老臣一惑。”
嬴政“上将军但讲无妨。”
王翦微抿干瘪苍老的嘴唇,花白的胡子轻轻颤着“敢问大王,为何一反常态保右相亲族?”
年少为质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大王从不是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之人。
赵太后、吕相邦的下场可见一斑。
可这一次,大王保下了昌平君的亲眷。
嬴政眸光一闪,缓缓道“待上将军为寡人攻破楚国后,寡人定为上将军解惑。”
楚灭,秦胜。
他便有底气昭告天下,秦王嬴政胜天!
王翦压下越发浓郁的疑惑,恭声称诺。
秦王嬴政将统帅六十万秦军的虎符慎而重之交给王翦,思量再三后,沉声嘱咐“上将军,战场之上,如有可能饶昌平君一命。”
他上可祭天,下可罪己,史书上终能留昌平君一线清白。
王翦瞳孔一缩,攥紧了虎符。
昌平君叛秦归楚一事,必有天下人所不知的内情。
他效忠的大王,不是公私不分之辈。
“老臣领命。”
“只是……”
王翦顿了顿,继续道“战场上刀枪剑戟无眼,老臣无法担保,只能尽力而为,还望大王能够体谅。”
嬴政“尽力便好。”
……
秦王嬴政亲至霸上送王翦大军开拔。
王翦于霸上、于函谷关数次派遣使者向秦王嬴政讨咸阳附近的良田美宅,嬴政无有不应。
扶苏不解,蹙眉问道“父王,您不生气吗?”
“父王允上将军所请,赐虎符率六十万大军西出东征伐楚,以举国之力相托,古今鲜有之。”
“为何上将军贪得无厌,一再索取。”
少年扶苏尚有些稚嫩,神情里的疑惑似化为实质。
是疑惑,也是不满。
自从昌平君叛秦归楚天下闻后,嬴政就将扶苏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一应政事也从不避讳扶苏。
倚重信任之意,有目共睹。
落在朝臣眼中,就是嬴政择定的王位继承人。
因此,对咸阳芈姓族人落井下石者无形间少了很多。
嬴政放下手中的竹简,威严凌厉的眸子在看向扶苏时添了温和耐心。
把扶苏打磨成莹莹美玉,不仅是昌平君的心愿,也是他的心愿。
扶苏只是稚气,而非愚钝。
他肯教,扶苏恳学,又有昌平君曾经的言传身教,扶苏未必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看着扶苏,他总会想起昌平君。
嬴政拍了拍身旁座椅上的空位“坐。”
扶苏垂首作揖“儿臣不敢。”
嬴政笑了笑“坐吧。”
侍奉左右的赵高眼皮跳了跳。
他在大王身上看到了慈父的模样。
“扶苏。”嬴政含笑看着扶苏“上将军身经百战,心智谋略见识皆非常人可及,依你之见,上将军会不知他出征路上一再派遣使者索要封赏定引人非议吗?”
扶苏敛眸“会。”
“明知不应为却为之,为何?”嬴政循循善诱。
赵高越发心惊肉跳。
这一刻,他竟觉得大王不仅似慈父,更似昌平君。
扶苏略作思忖“刻意为之。”
“功勋卓著的将军领兵在外,最渴求的是父王的信任,最需要的是朝堂的安稳。”
“上将军是在让父王安心吗?”
扶苏仰头,清彻明亮的眼睛望向嬴政。
嬴政颔首,鼓励道“确实如此,继续说。”
扶苏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高高悬着的心也落了实处“上将军所求封赏选在咸阳附近,又以为子孙置办基业为由,意在表明子孙皆在,他绝无谋逆之心。”
“同时,良田美宅,只是钱财之物。”
“贪财,不揽权。”
“这才是上将军想面禀父王的。”
嬴政拍了拍扶苏的肩膀,摸着胡子,笑的爽朗畅快。
“然也。”
原来,养儿是这种体验。
宫里子嗣颇多,但内有繁忙政务外有不休战事,他与儿女们相聚时刻少之又少。
基本上就是随手给儿女指一夫子,进而散养。
因昌平君之故,他将扶苏接到身边,手把手的培养。
嬴政表示,很有成就感。
“吾儿扶苏,甚好!”
“吾心甚慰。”
扶苏眨眨眼,面色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