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神色,趋于冷厉。
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
“寡人怎会不知长生乃虚妄,不可望不可及。”
声音飘忽,仿佛是没有归处的浮萍。
莫说大秦历代先王、六国君主,就是周天子,任是谁站在权力之巅,都会妄想长生。
只可惜,从无人触碰到长生的边角。
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绵寿永世的彭祖也好,西游昆仑得赐神药立下与西王母千年相守之约的周穆王也罢,早已被渲染上浓郁的神话传说色彩。
可他仍是忍不住心存侥幸,若他能开万世未有之基业,能都觅前人求不得的长生。
他也知希望渺茫,却仍在心底期冀。
嬴政觉得自己可笑,终归不能免俗。
“昌平君,你果真扫兴。”嬴政睨了荪歌一眼,语气蕴着淡淡的不满。
流于表面的不满,风吹即散。
嬴政没有入心,荪歌也没有惶恐。
“那寡人岂不是白留唐雎了?”
荪歌笑了笑“大王,长生求不得,但长寿确实有迹可循。”
“添寿三年五载,就稳赚不赔。”
“大王,您定可长寿的。”
在她为辛赞时,寿命远远超过了辛赞的既定寿命,这说明,她绝不会如史书上的昌平君一般死在两年后。
大不了,她把自己的寿命匀嬴政一些。
“丹药对身体真的有害无益?”嬴政不死心询问。
荪歌一言难尽,重重的点头“真的。”
“臣愿意以性命作保。”
“大王若是心有犹疑的话,不妨寻方士炼制,以鸡鸭一试。”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等秦王嬴政亲眼看到吞了丹药的鸡鸭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抵得上她千万句。
很多时候,人都是撞了南墙知道疼了才回头。
嬴政幽幽的叹了口气,随口道“昌平君好似无欲无求。”
记忆里的表叔,谨小慎微,谋定而后动,周旋于他和华阳太后之间,绞尽脑汁往上爬。
那时候,他清楚的知道,表叔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想要屹立于大秦的朝堂之上,为百官侧目。
可自从去岁,荆轲借献图行刺杀之实时,表叔就变了。
以他对表叔的了解,表叔是不可能冒着被他猜忌的风险救他的。
对,他的表叔就是这样的。
他与表叔之间,有相伴的亲情。
可,不论是他还是表叔心中,比亲情重要的东西太多了。
毕竟,若荆轲刺杀成功,大秦改朝换代,公子扶苏的优势远胜于其他公子,届时表叔的权势更盛,想要一手遮天也不难。
可偏偏表叔就是做了,在那个千钧一发的危难关头,毫不犹豫的朝着手握见血封喉匕首的荆轲冲了过去。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表叔就不一样了。
竟隐隐给了他一种,在表叔心中,无人能出他右的感觉。
奇怪,还真是奇怪啊。
而后,表叔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让他引以为知己。
哪怕他一道王令,表叔就得离开经营已久的咸阳,表叔非但无怨言,还不折不扣的完成他的嘱托。
无人知道,他心底总有一道声音在说。
不是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
表叔不可信。
可,他说服了自己。
表叔不可信,昌平君可信。
是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唤过昌平君表叔了。
荪歌看着嬴政明明灭灭的眼神,莫名有些心慌。
对待似嬴政这般雄才大略又聪慧无比的人,她自一开始就舍弃了耍小聪明的念头。
最笨拙,也最安全的办法唯有换我心为你心。
“臣有所求。”
荪歌侧首,认真答。
“臣又不是木偶,怎会无所求。”荪歌学着嬴政的语气。
“臣一求,大王雄心壮志得偿所愿。”
“臣二求,扶苏能被打造成莹莹美玉。”
“臣三求,安分守己的芈姓族人能得以存活。”
这本就是她成为昌平君的意义啊。
否则,她的存在就毫无价值。
嬴政失笑,笑声沉沉,看向荪歌的眼神越发的晦涩复杂。
“所求无一为己?”
说到底,还是无欲无求。
“昌平君,寡人视你为知己,就算不能高山流水,也愿相知心。”
荪歌猜不透嬴政为何骤然多思到有些消沉。
在她眼里,这也是正常的。
嬴政是人。
是人就不可能永远坚不可摧。
“臣与大王,夙期已久,人间无此。”
荪歌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岁月积淀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