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杨宸的追赶显得狼狈而仓促,几乎是贴身的玄色长衫,随处寻来的一件白色腰封和一件披风,雪域的清晨有些冷峭,一人红着脸,一人红色鼻尖,彼此相顾,又不知在如何开口。
明明半个时辰前,他们还有独属于彼此的亲密无间,可现在,却只能这样。
杨宸轻轻策马上前,月依却留在原地没有应对,只是看着杨宸问道:“你怎么追上来了?”
“月鹄说,你要回南诏了?”
“嗯”
月依应声说道,双手握着缰绳,却是死死拽住:“叔父病得很重,嫂嫂有孕在身,我想先回南诏看看。”
“然后呢?”
杨宸还是如昨夜那般盯着月依,盯得她心生愧疚,畏畏缩缩不敢直视。
“还有然后么?”
月依不知该如何回答杨宸这个问题,但她在大昭寺时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那座长安城,不是她的归宿,她知道杨宸在那座帝都有无非割舍的人和事,她也不愿在那座大宁皇都的王府门庭之中,又做一次心甘情愿的囚徒。
若是杨宸愿意抛舍一切的人与事,抛却此时手中的滔天权势,抛却自己麾下的十万儿郎,抛却那份安邦定国建功立业垂名青史的心思,她月依也愿意追随杨宸就此隐名埋姓,出没江湖之中。
可真这么做了,便不是杨宸,所以月依没有打算为难杨宸,让杨宸在自己和长安之间做出选择。
“本王会请陛下下诏,求娶太平郡主为侧妃,你在南诏等候圣谕,随本王一起回长安去可好?”
月依笑了,为了让杨宸死心,她只能搬出那句在她心头执念许久,但早已随着时间,慢慢消退的话,凑出勇气抬起了头,盯着杨宸喊道:
“我是月家的女儿,南诏的郡主,我月部女子,绝不为妾!”
杨宸沉默了,反倒是月依扬鞭上前,侧身瞥了一眼听见这话顿时有些失魂落魄的楚王殿下宽慰道:“此间地处雪山脚下,楚王殿下衣物如此轻薄,还是早些回去安顿兵马,别染了寒气,伤到身子。”
“哪怕是为了本王,你也不愿意?”
月依冷漠地摇着头,在离开前最后一次说道:“杨宸,谢谢你,你我之间的恩怨,昨夜一笔勾销,从此两不相欠,我回凉都,你回长安。你是大宁的楚王,我是南诏的郡主,你我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的。倘若日后你来凉都,你我还可以是故交,还以为一起泛舟洱水,巡猎苍山,但你若是带了兵马,那你我就是生死不相饶的仇人,我会像在阳明城下那样,一箭射死你,在凉都,我绝不会再失手了。我月依以月家先祖之名立誓!驾!”
马鞭声又起,月依的马却再不像刚刚离开大昭寺那样一路狂奔,无他,因为眼泪会挡住前路。
而哪怕大胜,杨宸也只能失魂落魄在原地感慨一句:“我情愿你当年一箭射死了我”
若是永文五年,刚刚就藩便被月依一箭射死,杨宸便永远只会是那个不受自己父皇宠爱的七皇子,作为第一个刚刚就藩便被敌国将军一箭射死的落魄藩王,成为大宁朝的一桩笑话,他不会知道自己母族含冤,满门被杀的真相,也就不会为此痛苦。
他也不会知晓自己的母妃不是当今的皇后,而是被废而亡的赵家女,也就还有一位疼爱他的母后,而不是一心算计,将他视若棋子的养母。
倘若他真的死了,大宁的史官笔下或许也就寥寥数字,一句“楚王年十七,就藩定南,贼兵马围城,遇流矢而亡。”就能草草地写尽他的一生的功败。
可惜,他没有死,他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先皇对他期许不凡,也就为此,疲于奔命。
可惜,他没有死,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楚王殿下,战功和权势,日盛一日,大宁百姓与敌国开始渐渐忘记谁是小楚王,不敢再对他稍有轻视,连长安城里那些文武们,也渐渐有人生了依附之心,庙堂上,与楚王结恶的人,少有善果,而不知不觉间,那些与楚王有旧的人们,开始立足在庙堂上,掷地有声。
镇国公府、定国公府、护国公府仅剩的几家开国八位国公府里,得势的,皆与楚王有亲。
长安府尹、东都留守御史,大宁朝的东西两座帝都之首,户部尚书、兵部左侍郎白、国子监祭酒,还有五军都督府、九城兵马司、锦衣卫、羽林卫这些宿卫禁阙的执牛耳者,谁不是与楚王殿下千丝万缕。
而最让人忧心的是,永文天和两朝的楚王殿下,所立下的战功,并不比广武一朝那位少,更是有着亲藩之尊。
天和二年八月末,杨宸在大昭寺喀仑山勒石述功后,自大昭寺引兵东返,还未等他行进丽关,被大宁史官在日后为了刻意彰显楚王之功而摸去前因后果的“东羌藏司大捷”传回长安,振奋朝野。
天子口中的罪臣当然不会立功,立功的人,只能是此番南征的主帅楚王殿下。
云单贡布不知所终,云单军,全军覆没,大宁得牛羊三十六万,内附丽关四百里之地的羁縻百姓十二万,金银器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