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绅还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张了张嘴,到底是放弃了,真就自个儿坐在牛车的一侧不断琢磨着。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王璇才将那份给予琅琊王氏的卷宗打开慢慢。
拉车的黑牛脚步缓慢而厚实,落在青石板上传出的声音如钟似鼓,轻易就将沉沉夜色中潜隐的神念给镇散了。
寒凉的夜风吹卷,那些从各个不知名处投注过来的神念便又重新恢复过来。但是这一次,它们再不敢靠近,只遥遥地关注着。
牛车上的两个琅琊王氏嫡支郎君仍然是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去,一人还是在一次次地思量斟酌,一人也只将大半的心神放在手中卷宗处,各得其乐。
牛车驶过长街,在分岔路口上却是偏转了方向,往另一个不甚熟悉的街巷驶去。
王绅察觉到异样,心神终于被收回大半。他往长街两侧看了看,又留心观察着侧旁王璇的动静。
“怎么,”王璇没有抬头,目光仍然放在卷宗上,却问他道,“你想明白了”
王绅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而听得王璇的这个问题,他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算想明白了……”
王璇不置可否:“且说来看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王绅道,“不论孟彰小郎君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跟我们提起这件事的,对于我们来说,起码就当前的境况而言,是利大于弊的。”
开放民力、开启民智,旁的不太清楚,但那些庶民的处境必定比现在好,而且会是好很多。
如果庶民处境改善,更能从他们自己的生活中看见更多的希望,那这些庶民一定会对他们心生感念。这些感念若只是一星半点,那确实是不值一文,可如果多了呢
那就是积善,是修德。
不说他们自己个人,就是对于他们家族,也有莫大的好处。
而这,还只是一切顺顺当当、不出现什么意外的前提。
倘若他们家族道路不顺,被逼到了绝境处,那这些处境改善、为自己积攒了家财的庶民,就会是他们的……
王绅神色隐隐纠结着,但最后,他还是没能压住心头蹦跳出来的那一丝念想。
后路。
这也就是所谓的——“藏富于民”。
庶民都是平民,纵是有修为也都是浅薄,在各大世家高门面前可谓是不堪一击。纵然各大世家、高门不愿妄动干戈,他们也有的是办法收割他们家中的钱粮与田地,补充自己的缺口。
庶民和世族高门之间,差的可不只是修为和力量。
王绅半垂着眼睑坐在那里,半饷不说话。
王璇知道王绅在想些什么,他叹了一声,说道:“未必就真会出现那种境况。”
王绅抬眼看了看王璇,仍是不说话。
王璇只安抚他道:“阿绅,你该知道,万事不能做绝,不然最后走上绝路的,绝对不仅仅只有那些寒门子、平民子乃至是奴仆,还有我们。”
王绅默然一阵,才算是露出了一点笑意。
“大兄说得很对,”他道,“是我想差了。”
王璇摇摇头,又看得他一眼,见他真的是放开了心中纠结,便也就低下目光去,继续着手中的卷宗。
“大兄。”王绅自个儿在牛车上坐了一阵,到底没忍住,低声问王璇道,“我们现在是去桓氏子府上吗”
王璇点了点头,视线仍然没有从卷宗上抬起。
“既是要做人情示好,那就该做到最好才是。”
王绅再看得前方不远处那座冷肃的府邸,默默地点了点头。
“大兄,我记下了。”
王绅、王璇两兄弟的动作其实只是这一日帝都洛阳里各处动静的一小部分而已。除了他们琅琊王氏和龙亢桓氏这两家以外,更多的动作正以太学童子学学舍里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为锚点向着四方辐射出去。
那翻卷出来的动静,看得太学学府深处阴域中镇守的各位大先生也不禁连连咋舌。
“这些人的动作倒是一个都不慢啊……”
一位大先生睁着法眼,看各处摇曳的、散发着无穷色彩变幻的气数变化,半是讥诮半是满意地道。
另一位大先生却是连眼皮子都不动一动的,仍自捻着手中的刻刀,小心地在拿着的血红山石上来回打磨。
“不论这件事到底是出自孟彰自己的本意,还是有什么人在后头推动,它显然都会成为另一番搅动局势与时运的浪潮。现今的时局那样的混乱,一阵一阵的波浪掀起,谁都不知道吉凶祸福,难免踌躇。”
就现今的时局,要不就是皇族司马氏自家族中各支藩王催逼主宗,想要图谋大位;要不就是阴神渐渐出世,似乎要收敛权柄正位天地;要不就是已经隐匿在岁月中的久远先祖从他们的故地中走出,重新涉入这天地、族群大局之中;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