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呛人的煤油味。」顾北用手在鼻子前边扇了扇。
「这还算呛人呐?厂子运转起来这里的味道才叫呛人,跟烧煤油锅似的。」
「这里连扇窗户都没有。」
「可不是么?当初我们也跟老楚说,说你薪水也不算少——我们老板虽然卷款跑路,可对下面人还是蛮慷慨的——我问他为什么不在附近找个出租屋住着,一个月也就大几百块钱。」
中年人叹了口气。
「老楚说要攒点钱啊,他儿子虽然跟人家姓了,可结婚那天亲爹得出礼金的。」
顾北没说话,又看了楚子航一眼。
这个石头一样的男人自始至终都只是沉默,但顾北注意到,男人的手已经紧紧握成拳头。
「就是这里了。」中年人在一扇铁皮包裹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眯着眼睛挑出一把钥匙,在锁孔里试了很久,「啪嗒」一声,门开了。
「小哥你往后退几步,我怕这门几年不开,老鼠都在里面做窝了,或者有霉菌什么的,对身体不好。」中年人摸出一张纸巾捂住口鼻,慢慢地推开房门。
出乎意料,扑面而来的空气反倒比通道里的空气清新一些,只是有股子尘土的味道。
出现在几人面前的是间干干净净的小屋。
一张双人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写字桌加一把椅子,还有一台小冰箱,这就是楚天骄的全部家具。
屋子的一角拉了几根钢线,应该是用来晾衣服的,因为现在上面还挂着一件夹克外套。
水泥地面和墙壁上也没有任何的装饰,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被褥也整整齐齐,更没有随手乱丢的泡面碗,真不像是个男人独居的地方。
一间平淡到无趣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不过委实说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里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多余的哪怕一张纸都不好找。
这间小屋的主人与其说是过着简单的生活,不如说是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
「还好还好,老楚这人蛮爱干净的,从来不在房间里放吃的,老鼠都不稀罕进来。」中年人说。
「我们可以在这里待
会儿么?」言下之意是不想有外人在场了。
中年人也是人精,一下子听明白了顾北话里的意思,忙不迭点头:「行啊行啊,没问题,我正好去设备间看看,下来了就顺便干点活儿。」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顾北和楚子航,风不再流动,压缩机的声音也被隔绝在门外。
楚子航驻足在门前,而顾北则是在房间中缓慢踱步,审视着小屋里的每件东西。
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照片,毫不意外地是张全家福,女人明艳照人,男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男人穿着白衬衫和毛呢裤子,梳着油头,面带骄傲地搂着女人的腰。
顾北一眼认出来,女人是年轻时的苏小妍,男孩是小时候的楚子航。
那个男人,顾北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相对于奥丁面具下那张沧桑的脸,这张照片上的楚天骄明显更加精神焕发。
顾北在床头柜里翻找到几本杂志,都是最常见的《知音》《故事会》之类,桌子上还有几张发票,都是吃饭捏脚洗桑拿什么的,想必是跟老板出门帮老板买的单。
其中一张上写着「阿里巴巴捏脚城」,十足的二三线城市气息。
站在房间中,顾北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个男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说实话,在这之前,虽然顾北一直在帮着楚子航寻找楚天骄,但从内心深处,他也并不觉得楚天骄存在。
他寻找楚天骄的原因,只是出于对楚子航的信任。
即便是亲眼从那个英灵的脸上撕下来奥丁的面具,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顾北却仍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太过于虚幻了,并且他只存在于楚子航的世界。
在顾北看来,楚天骄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从卡塞尔毕业的酷哥,喜欢穿黑风衣,杀人的技术炉火纯青,一手精湛的刀术能直接从蓬莱东路砍到南天门,还能从无数的追求者中泡到红极一时的苏小妍。
然而实际上的楚天骄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够在地下室里住那么多年,与世隔绝,听着单调的压缩机声,爱吃卤大肠和超级辣的烤鸡翅,爱吹牛的海归,工资给「嫁入豪门」的儿子攒着作为结婚的礼金。
这个人,又虚幻,又矛盾。
整个人就像是藏在迷雾之中。
这个人的一切都是靠着楚子航才维系在这个世界上。
假如这个世界没有楚子航,那楚天骄的存在就会在一瞬间化为泡影,没有人会记得他曾经到过这个世界——也不一定,说不定外面那个卤大肠的鸡翅兄弟还会记得,毕竟在他的认知当中的楚天骄和别人认知中的楚天骄并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