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印象中,那个村子里的所有女孩子,在接受过年义务教育之后,都会选择去打几年工,挣钱、嫁人、生子,过着这样平凡而又平常的生活,岁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也是这样,可当我拿到那张录取通知书时,我的不甘心油然而生,倘若我是第二名,我都不会这般不甘心,可我是第一啊!”
“那天下午,我回家告知家里人这个消息,我看着我的父母,爷爷奶奶以及哥哥都沉默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沉默让我心如刀绞,他们坐在屋子里,低垂首一言不发的模样好似在逼迫着我向命运低头,他们问我,能不能不读,我不敢说出反驳的话,我得过分懂事让我羞于开口去为难父母,于是——我也沉默了。”
“多年之后,我才回想起来,我的沉默,也是在逼迫他们。”
“天将黑时,他们坐在屋子里,我坐在屋檐下,听着她们盘算家里的牲口都能卖多少钱。”
“七凑八凑还是凑不整齐。”
这晚,江意之所以开酒,以为这会是两个女人互相诉苦的平常之夜,本想品着红酒聊着天,完美鞥地度过这个美好的夜晚。
可听闻梦瑶用一种平淡无奇的腔调道出自己的故事时,她知道,这酒,喝不下去了。
“这夜,我大概是用完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运气和胆量,一个人在深夜里,独自翻过四个山头,走了将近百来里路去镇里,站在我心心念念的高中门口,企图找到老师寻求帮助。”
“兴许是我运气好,那天,我遇到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她很善良,那时的我望着她满眼都是羡慕,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肤如凝脂,我向她诉说我的苦楚,祈求她给我帮助,那位夫人似乎是对穷乡僻壤的人多有防范,她看我可怜,但又不想上当受骗,于是将我带到警察局里,核实我的情况。”
“坐在警局的两个小时里,我数次无地自容地想找个缝隙钻进去。”
“直到那位夫人身旁的小男孩指着我局促得脚趾告知她妈妈,我的鞋子破了时,我的自尊倏然崩塌,疯了一样地冲出警察局门口,不敢在再那里多呆一秒钟。”
江意略微沉默了片刻,压下心中的悸动,忍着情绪问她“那位夫人是司柏的母亲?”
她点了点头。
江意又问“男孩子是司翰。”
她又点了点头。
紧接着道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冲上去拦住他们。那么我此生的命运会不会大有不同?会不会过着平常人的生活,结婚生子,直面父母的死亡。”
“可人生似乎不会再给我们重来的机会。”
“我很羡慕你,你上辈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好事,所以这辈子才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梦瑶靠在椅子上,眼眶微红,叹了口气“后来我在那位夫人的资助下读高中上大学。大学那几年,我疯狂打工,疯狂拿奖学金,大四毕业那年我攒了将近十万块钱,根据那位夫人给我的地址想去把钱还给她,那日、我穿上了自己最贵的一条裙子,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带着十万块钱去找她,我的背包里,背的不是钱,而是我这些年的尊严,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去的那一天,正好司家被查抄,司柏的父母相继离世,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坐在司家大门口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司柏想江山再起,我成为他的第一个员工,那些年吃的苦,比大山里的苦还多。”
“年,司柏赚到第一桶金成立公司,我爷爷摔下山,久病在床直到去世我都没有回去,年,司柏开展国外航线,老家失火,奶奶和母亲相继葬身火海,我在酒桌上陪喝酒喝到医院,还是错过了第一时间,年是父亲,年是哥嫂一家人。”
江意端起杯子喝了口酒。
想说什么。
只看见梦瑶摸了摸肚子“八年,七条人命,怎么也该够还她妈妈了。”
江意微微垂首,舔了舔唇瓣,突然之间,想抽烟,于是她高喊了声钱行之,一边喊一边往门口去。
却看见钱行之靠站在门口,脸色低沉眉头紧锁,显然是听见了刚刚的那番话。
“烟。”
钱行之将傅奚亭对自己的警告悉数抛到九霄云外。
将口袋里的烟掏出来递给江意,递过去时,自己还抽了根出来。
不只是江意,他也想抽烟。
梦瑶这故事——令人郁结。
江意夹着烟又坐回了梦瑶跟前。
她想开口,却发现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语都很苍白
苍白的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
一个从极地苦寒之处挣扎出来的女孩,本来迎接更美好的生活,可没有。
别人的生活如果是一波三折的话,那梦瑶的生活是一波十折。
太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