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预测、推算,是下注的倚仗。」崔傥耐心回复。「不下胜算大的,难道下胜算小的?」
「但胜算也分大算与小算。」崔肃臣毫不迟疑。「小算,便是如叔祖这般,盯着一部战场,去计量兵力多寡、修行者高低、军械锐钝,而大算,则要看人心、制度、法律、道德、人口、地理……依次来看,黜龙军有六胜,太原东都有六败!」
「胡扯什么玩意?!」崔傥都被气笑了。「还六胜六败……不就是放了一回粮,收买了一些人心吗?但二郎,我问你,能被那点粮食收买的人有什么力量来左右胜负?更不要说,这件事反而更加暴露了张三的一个弱点,那就是他不够权谋!」
「怎么说?」早就想好反驳言语的崔肃臣陡然一愣。
「你想想,若是他等上个半年,等到河北饥馁大作,人无粮
则死的地步,再行此策,又会如何?」崔傥冷笑道。「到时候整个河北都会被他买到,我们也只能因为家族立场而服膺,更不要说那时候英国公早就忍耐不住入关了!哪像他去年所为,彼时人人家里都还有三月粮,邀买人心也只买贵了一半!」
崔肃臣沉默片刻,严肃提醒:「叔祖,这就是我想说的道德……你以为,张首席不懂这个道理吗?他不懂,陈斌不懂,还是徐世英不懂?」
崔傥怔了一下,收敛笑意:「也行吧,总有一些人是如你这般认这个的。」
「至于说人心与力量,请恕我直言。」崔二郎见状也停止了这个话题,回到开始。「力量这个东西是人提供的,只要掌握了人心,完全可以培养新的力量……」
「他那个小孩子都要筑基的发令吗?」崔傥明显缓了回来,闻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笑了笑。
「是。」崔肃臣斩钉截铁。
「也罢。」崔傥叹气道。「算你去了一趟红山,辩论上道了,可人心倒也罢了,制度什么的又哪来的优劣?都是大魏三省六部的底子罢了。」
「虽然治理层面一样,但黜龙帮这里尊重头领、大头领的权责,使得这些人必要时可以担起责任来做事情,而英国公那里,不过是一人为主,其余为仆罢了!」崔肃臣诚恳来言。「具体来说便是,白公指望着疾风骤雨之势打到张首席那里,则其余兵马不敢不跟进,黜龙帮内里不敢不反复……我以为,前者尚有计较,后者却极难!我想不到哪个大头领会降服,哪怕首席被围住。」
「若是这般说,法律、人口、地理我就不问了。」崔傥摇头道。「我不信他们不会反,更不信张三的那些离奇制度能有什么效用……而且,你说来说去,无非是想说,便是黜龙贼此战败了,只要张行能逃出来,都能东山再起,扫荡河北是也不是?」
「是。」崔二郎当即反问。「难道不是吗?」
崔傥嗤笑一声,态度明显。
见此形状,崔肃臣恳切提醒:「叔祖,你是小房的族长,实际上也是整个清河崔氏的族长,务必要为清河崔氏着想,族中根基在河北,怎么能轻易因为一些人的得势而与本土实力最强的势力作对呢?且不说张首席有可能东山再起,便是退一万步,张首席败了、死了,可白公转身去关西了,你就不怕黜龙帮报复?你一个许多年不出门的文修,真能遮护得住?」
崔傥沉默一时。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要害。」崔肃臣终于松了半口气,转身在旁边桉上取了茶水,灌了半碗。「叔祖,你刚刚说是要起兵易帜,对不对?」
「对。」
「可是叔祖想过没有,武城这里,不光是崔氏小房的祖业所在,也是窦立德与一众黜龙帮头领的家乡所在?」崔二郎言辞恳恳。「高鸡泊里的那帮人,城里这帮屯田兵,多是土生土长的乡人,而且相互联结,甚至跟崔氏也有关系……自古世族行事,从来没听过要与本土乡人刀兵相见的……我只问叔祖一句话,今日起兵,若双方就在这武城老家杀的血流成河,从家族百年、千年之得失来说,到底值还是不值?」
「二郎言之有理。」崔傥听完之后,居然缓缓点头赞同。「所以如之奈何呢?」
「自然是停下,不要起兵易帜了。」崔肃臣急促来言。
崔傥缓缓摇头:「二郎,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是知道的,但问题在于我还是以为眼下这一仗还是英国公胜算更大,而若是此时违约,一旦前面战败,此地距离战场不过数十里,顺手让咱们崔氏覆灭又如何?与之相比,你说的这些问题,反而都不算问题了……」
话至此处,其人坐在主位中,言辞渐渐缓慢且坚定起来:「二郎,乱世当头,咱们这种大家族的存亡本就是
步步维艰,哪里就这么妥当?只能挑一个更宽的路走!我明白告诉你,我对什么「黜擅天下之利者」是极度厌恶的,但我这次作为绝对没有半点个人心思掺杂,全是为了家族存亡……我有公而无私!所以,我还是希望你留下,而且想要你替我劝降那些人,不要闹得乡里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