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钱大人简直是天生的魔鬼。肖太平知道,钱大人真要来这一手,别说十个八个,只怕八十个具供的弟兄都能找到。光绪八年的侉子坡已不是同治七年的侉子坡了,曹团的窑工弟兄再不会护着他这个发了大财的二团总,倒是会趁机拼掉他这个大窑主的。
肖太平想到的,钱大人自然也想到了。接下来,钱大人话说得更明白“肖团总呀,侉子坡本县可是亲自去过的呀,真是个穷气薰天的鬼地方!满坡光屁股的穷小子,听说有些女人都没遮羞之布。本县站在坡上就想了,要是本县发发善心,对那帮穷急了眼的侉子们说,本县只办首恶,一般穷侉子非但不办,还给愿做干证的穷侉子每人发上个三五两的赏银,哎,你说还问不出一两个二团总来么?不至于吧?啊?”
肖太平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钱大人很满意自己讹诈的效果,不再多说了,扮出一副笑脸,端起酒杯道“来,来,公事先不谈了,喝酒,喝酒!咱今日总还是兄弟相会嘛!”
肖太平努力镇定着,把一杯酒端起,一饮而尽。
钱大人为肖太平叫好“喝得痛快!好,就这样喝,再来一杯!”
便又来了一杯。
这杯酒下去,肖太平开了口“钱大人,兄弟真……真是服了您了!”
钱大人盯着肖太平,很和蔼地问“说说看,你服我什么呀?”
肖太平说“服您问案的高明。就您这问法,无须让巡防营动手,谁也不必拘,只要把兄弟我一人拘起来,十几套刑具动动,兄弟自己就得招了,大人您让我招啥我招啥。别说让我认下一个捻党的二团总,您……您就是叫我认做长毛伪朝的亲王,我……我也不敢不认呀!”
钱大人一点不恼,指着肖太平直笑“肖老弟,你骂我,你骂我——我哪会对老弟你动刑呢?咱们谁跟谁呀?我只对那些穷侉子动刑嘛!没有十个以上的穷侉子证死了你,我都不传你老弟!我估计少说也得有二十个穷侉子证死你。你想呀,当年你们都是两手空空到桥头镇来的,这十二年过去后,他们没发,你肖太平发了,他们谁还会替你说话?不信,哥哥我和你赌上一千两银子。怎么样?”
肖太平心里清楚,自己这一次是逃不过去了。虽说到现在为止钱大人还没拿到捻乱的证据,可这条恶狗只要这样坚持不懈地追下去,证据必能拿到,而到那时再和钱大人谈这笔买卖,只怕价码会更高。
于是,肖太平无可奈何地说“算了,算了,钱大人,我不和你赌了!咱俩相交不是一日,都是痛快人,你……你就给这盘买卖开个实价吧!”
钱大人高兴了,桌子一拍,忘形地站了起来,说“好!肖老弟,你这人不错,就是懂道理!很懂道理!哎,这就好办了,我这价码早想好了,现在就说与你听,你看公道不公道?——两千两银子是你老弟硬要送我的,还不许我推,哥哥我就不推了。这是第一笔。第二笔,是哥哥我冒险陪上这条性命的命金,不问老弟多要,咱公公道道地过称,哥哥有几多重量,老弟你就付几多银子,这叫再造金身。这笔再造金身的银子出了,后就是为你老弟这捻案问了斩罪,老弟也不必愧了。第三笔,就是哥哥我这七品乌纱的价金了,少算些,就五千两吧!”
肖太平惊呆了,再也想不到钱大人的胃口这么大。第一笔两千两加第三笔五千两,就是七千两银子了。第二笔按钱大人的重量算,只怕也得三千多两,合计就是一万多两银子。真把这一万多两银子付出去,他除了手上的两座煤窑和那些窑地,现银积蓄就空了。于是,便把话挑明了说“大……大人,这……这买卖好像不……不是太公道吧?况且兄弟一下子也……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银啊!”
钱大人认为这买卖很公道,不退不让地说“哥哥我一口不说二价,就这样了。银子不够,你老弟可以去借些凑凑,少欠哥哥一点,哥哥也不会逼你上吊。”
肖太平心里极是痛苦,阴阴地看着钱大人不说话。
钱大人又说“肖团总呀,你不想想,这是什么案子呀,哥哥我要担多大的风险呀?这价码还算高么?不瞒你说,王大爷只一个聚众械殴,死在号子里不算,最后还硬给了我一万两银子呢!”
肖太平这才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点头认了“那……那我也硬给你这……这一万两银子吧!”
钱大人做买卖挺认真,立即指出“哎,你老弟可不是一万两啊!七千两是死的,命金得过称哩,我不讹你老弟,你也别欺哥哥我,称出多少算多少。”
肖太平上上下下打量着钱大人,想占下一点可怜的便宜,说“大人……大人这身子重量不过一百七八十斤么?就算个三千两也……也说得过去了……”
钱大人直摆手“不止,不止!咱一称便知。”
钱大人也真做得出,当下开了门,叫过玉骨儿,吩咐找杆大称来。玉骨儿不知二位爷好好喝着酒,为啥要找称?原倒想问问,可一见肖太平黑着脸,便不敢问了,当下叫手下人到炭场找了杆称炭的大称来,又亲自送到钱大人和肖太平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