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的时候,郭保吉已是提前得了信,早早腾出功夫来,见得沈、裴两个,脸上笑意甚浓,也不问他们来意,而是当先同裴继安道“上回我着人去问你那婶娘,她却只顾着打马虎眼,先说什么没有好日子,后又说什么新房未曾布置好,我同她说,让我安排人去办,房舍自有司楼监的人挑,日子由钦天监择选,偏那一处怎么都不肯答应,明明早在宣州时,我们两家就说好了由我为你二人主婚,怎么,拖到今日,却看不上我了?”
又看沈念禾,关切地道“怎么今日得见,不比从前气色,莫不是继安待你不好?”
另问道“我算算时日,年初已是出了孝,你爹若是泉下有知,也是决计不肯要你守够三年的……”
郭保吉对二人态度,正像真正长辈待晚辈,尤其对上沈念禾时,更是温言和气,甚至连三餐都问候到了,等最后得了裴继安承诺,将来成亲之日,必定由他来主婚,复才抚须大笑,问道“难得你二人一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寻我?”
沈念禾应声将自己请人去念园当中挖出瓷瓶的事情说了,又着人将瓶子小心抬了进来,道“我听爹爹说过,此物乃是祖上所传,虽不值什么,却很有些渊源,便来同郭叔叔说一回,想一同拆开一看,若非什么要紧物什,便想带回家中做个念想。”
郭保吉却是听得面色微变。
他先前对着沈念禾时,形容莫不温和亲切,此刻却变转了口气,十分不悦地道“而今朝中实在亏空,是以当日当日听你所说时,我才不能不要这样一笔钱财以做供养,可早已说明是借非献,将来自有归还的那一日,你如此行事,却叫我往后去得九泉,如何有颜面去见你爹?”
语毕,立时就将手一挥,不肯再让打开,要叫众人把瓷瓶抬回裴府。
沈念禾却是连忙拦住,解释道“我非那个意思,确是不知其中究竟藏了什么,既是郭叔叔也说不过借用,将来自有归还那一日,眼下不过一齐拆看,又有什么不便宜的?”
口中说着,已是着人将那封口打开,又小心把其中东西一一取了出来。
此时乃是正午,堂中十分明亮,阳光照得瓷瓶之中托出了一只黑色大鸟形状的物什,不多时,又有一个匣子。
匣子不知什么木质,埋藏多年,依旧不蛀不腐,倒是外头的铜锁已经锈得发青发黑。
自有从人得了令,将那匣子撬开,却见当中满满当当,全是紫色南珠,珠子大小一致,浑如婴儿拳头,封了多年,此时重见天日,居然流光溢彩,不知能值几何,而南珠之上,更有一方玉璧,光华内蕴,一看就价值甚高。
见了这南珠、玉璧,再去看那黑色似鸟状的东西,便有人认了出来,道“怕是大雁罢?”
沈念禾却是道“这几样东西自充国库便罢,只是外头装的瓷瓶,我却想要留个念。”
又笑着让人把瓷瓶翻转,对着瓶底的字迹道“听闻这是前朝沈家瓷窑里头烧制的,眼下怕是找不到多少存世了。”
郭保吉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本要将所有东西一并送回,一时笑道“都取了沈、冯两家不知多少东西,哪里还缺这一样两样的!”
然而两边推辞一番,见沈念禾执意只要那瓷瓶,他还是由着应了。
等到二人走了,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却听得外头一人脚步声,不多时,那人敲门而入,急急道“义父,我听得说三哥同念禾来了府里……”
他口中说着,在房中左右环视,果然不见裴、沈二人,却是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看着郭保吉。
郭保吉见他进门,半点也不意外,轻声问道“你同你三哥同在一朝,日日都能见面,此时匆匆而来,又是为了何事?”
谢处耘一时语塞。
郭保吉站立起身,行到谢处耘面前,将他按到一旁的交椅之上,自己并不落座,而是站在他对面,道“沈念禾昨日回京,你夜晚还在宫中值戍,寻个理由便闹着要出来,被我让人拦了,今日又来此处寻她,是为着什么?”
谢处耘握拳不语。
良久,郭保吉却道“她一个女子,尚且知道为朝献银,为国献策,你心中装的又是什么?”
又道“我已是同裴家那婶娘说定日子,过不得多久就把他二人婚事办了,届时一人是兄长,一人是嫂嫂,你自会晓得如何避嫌。”
谢处耘沉默不语。
郭保吉哪里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一时叹道“朝中何等形势你难道不知?过不得一二月,另又有变动,等到此处尘埃落定,天下未婚女子,难道不是任你挑选,又何必如此?”
谢处耘并不说话,只站起身来,道“将来事情自有将来去管,而今早入了京,我尚且年轻,义父却正当时年,我娘去世多年,您也当再娶新人了。”
他说完这话,也不多留,径直走了,等到回得房中,将门一掩,也不去寻椅子,就此席地而坐,发怔半晌,再起身时,早已恢复往常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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