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媳妇要死要命地闹。孙仲望冲着她说“你腰上绑杆称,自己称一下你的分量。别说是你,就是我,人家也很少把我当人。你以为自己的男人写了一个戏,就什么都改变了?这是痴心妄想!我在这里连人家三岁的儿子都不如,还有你作威作福的机会?我只是人家的一只没有柄的夜壶,用时就双手捧着,不用时就一脚踢到床底下去。”他说了这话后,媳妇就平静下来。两人都不作声,坐到半夜,媳妇叹了一声,说“命里只有半升莫求一斗,我是将自己看高了。”孙仲望说“想通了?”媳妇点点头。孙仲望说“饿没饿?”媳妇又点点头,于是两人一起出门,上街买东西吃。
吃完东西已是下半夜两点半了。媳妇不愿回招待所,孙仲望就陪她到车站候车室,等头班车回西河镇。
孙仲望将媳妇送上客车后,往回走时,碰见了小杜。
小杜主动和他打招呼,还叫她身边的一个姑娘喊他孙老师。同时介绍,说他是我县著名的农民作家。复又将姑娘介绍给孙仲望,说她是剧团的主要演员,演青衣的b角,名叫许小文。许小文是小杜的外甥女,她和小杜正要去找孙仲望,正巧碰上了。许小文说她最适合演《偷儿记》中的女主角,但团里好几个人在竞争,如果是公平竞争她不怕,问题是别人都有靠山,所以只好来找孙老师,孙老师是主要编剧,说话是有分量的,又有识人才的慧眼。
孙仲望不知怎么回答。小杜在一边说,这个忙你一定要帮。孙仲望说,这个忙实在不好帮,帮她等于害她。他说按现在的方案去演,到最后一场,女主角死之前疯了,将全身脱得光光的,在野地里追赶一只蝴蝶。许小文说她不怕,她愿意为艺术献出一切,再说不用真脱光,只要穿件乳白色紧身衣就行。小杜犹豫起来,说这件事以后再说,知道的明白没脱光,不知道的还以为真脱光了,你才十八岁,以后还想不想过日子?
不由许小文分说,小杜拖着她走了。
孙仲望回到招待所,正赶上吃早饭。华文贤见他从外面回来,就问“表姐走了?”孙仲望嗯了一声。毛主任勉强一笑“我还当吃了早饭再走呢!”孙仲望说“她还不至于贱到这份上。”毛主任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终于没有说。
上午十点过后,夏团长来了。进门就说,你们这样写不行,团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演女主角了,大家都说,除非到武昌火车站外面的广场上找个来演。毛主任一板脸,要夏团长回去说,谁演这个女主角,参加省里会演回来,肯定可以评上二级演员。夏团长不信他有这个把握。毛主任夸下海口,这个戏若不在省里拿个一等奖回,他从夏团长胯下爬过去。夏团长见毛主任将话说得这样死,就自找台阶下,说老毛得两个农民作家助阵,说话比打雷还响。
夏团长走后,毛主任对孙仲望和华文贤说“剧本怎么能让演员左右,那几个女演员我了解得透亮,平时装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真有事求你时,让她脱裤子上床,她也不怕丑。”
十二
写到第四场后,毛主任执意拼命将剧中人往死路上领,孙仲望一点办法也没有。华文贤对毛主任的话言听计从,搞得孙仲望只能做一个吃闲饭的。闲得过意不去时,他就扫扫地,倒烟灰缸,打开水。碰到有字三个人都不会写时,就赶忙帮着查字典。有一次,毛主任对他说“这几天没你的事,你可以回去看看,当心你媳妇又出事了。”华文贤也说“顺便给我捎几件冬天的衣服来。”孙仲望说“你们是不是想剥夺我的著作权?”这以后,毛主任就再也没叫他回去了。倒是华文贤吵着要回去一趟,但是毛主任死活不准假。
这天下午,华文贤和毛主任正在写王家老爹的儿媳妇临死前的一段唱词,房门被人敲响了。孙仲望开开门,门口站着华文贤的媳妇。
毛主任见了非常客气,亲自将华文贤夫妻俩到隔壁房间安顿下来,还说条件不好,愿意的话,请多住几天。
此一回,彼一回,两相比较,孙仲望心里很难受,不愿过去看。他翻了翻毛主任写过的稿纸,见王家老爹儿媳妇的那个核心唱段刚写完,整整写了三页稿纸。
毛主任回房时,孙仲望还没看完那个核心唱段。毛主任问“写得怎样?”孙仲望说“像诗。”毛主任说“你还有点鉴赏力,我就是要写出诗情画意来,”孙仲望说“只怕乡里人听不懂这些戏文。”毛主任说“我向来不去迁就愚昧,我的目标就是上省里去夺块金牌回。”孙仲望说“我当初写这个戏时,老在想怎样写乡亲们喜欢看。”毛主任脸红了“现在是我在写,我是专业作家,不是农民作家。”毛主任的声音很高,惊得华文贤光着上身跑过来,见孙仲望在沙发里坐着低头不语,又折回去了。
毛主任趴在桌上沙沙地写着,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