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几下,门真的开了。母亲进来低声对他说“你舅舅来了。你态度可要放好点,别像待我和你父一样。”母亲扫了几眼那半碗鸡蛋和张英才,叹口气,端起碗三两口就喝光了。张英才想提醒母亲,话到嘴边停住了。他穿好衣服走到堂屋,冲着父亲对面坐着的男人客客气气地叫了声舅舅。
舅舅说“英才,我是专门为你的事来的。”父亲说“蠢货!还不快谢谢。”张英才看了一眼舅舅的脚,从乡里到这儿有二十多里路,这大清早的露水重得很,舅舅的皮鞋上却是干干净净的,他觉得自己心中有数了,嘴上还是道了谢。舅舅说“我给你弄了一个代课的名额。这学期全乡只有两个空额,想代课的却有几十个,所以拖到昨天才落实。你抓紧收拾一下,吃了早饭我送你到界岭小学去报到。”张英才听了耳朵一竖“界岭小学?”母亲也不相信“全乡那多学校,怎么偏把英才送到那个大山杪子上去?”舅舅说“正因为大家都不愿去,所以才缺老师,才需要代课的。“父亲说“不是还有一个名额么?”舅舅愣了愣才回答“乡中心小学有个空缺,站里研究后,给了隔壁垸的蓝飞。”母亲见父亲脸上变色,忙抢着说“人家蓝二婶守寡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父亲掉过脸冲着母亲说“那你就弄碗农药给我喝了算了,看谁来同情你。”舅舅不高兴了“别有肉嫌肥,不干就说个话,我好请别人家的孩子,免得影响全乡的教育事业。”父亲一听软了“当了宰相还想当皇帝呢,人哪不想好上加好呢,我们这是说说而已。”母亲抓住机会说“英才,还不赶快收拾东西去!”一直没作声的张英才说“收拾个屁!我不去代课。”
父亲当即去房里拎出一担粪桶,摆在堂屋里,要张英才随粪车一路到镇上去拉粪。张英才瞅着粪桶不作声。舅舅挪了挪椅子,让粪桶离自己远点,离张英才近点,边挪边说“你没有城镇户口,刚一毕业就能到教育上来代课就算很不错啦,再说你不吃点苦,我怎么有理由在上面帮忙说话呢?”父亲在一边催促“不愿教书算了,免得老子在家没个帮手。”张英才抬起头来说“父,你放文明点好吗?舅舅是客人又是领导干部,你敢不敢将粪桶放在村长的座位前面?”父亲愣愣后将粪桶拎了回去。
母亲早就进房帮张英才收拾行李去了。堂屋只剩下舅甥两人。张英才也挪了一下椅子,和舅舅离得更近些,贴着耳朵说“我知道,你是昨天来的,你先去了隔壁垸里。”停一停,他接着说“假如我去了那上不巴天、下不接地的地方,你被人撤了职那我怎么办?”舅舅回过神来“你这伢儿,尽瞎猜,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还不知道卒子该怎么拱?先去了再说。我在那儿呆了整十年才解决户口和转正。那地方是个培养人才的好去处,我一转正就当上了文教站长。”
舅舅从怀里掏出一副近视眼镜,要张英才戴上。张英才很奇怪,自己又不是近视眼,戴副眼镜不是自找麻烦么。舅舅解释半天,他才明白,舅舅是拿他的所谓高度近视做理由,站里其他人才同意让他出来代课的。舅舅说“什么事想办成都得有个理由,没有理由的事,再狠的关系也难办,理由小不怕,只要能成立就行。”张英才戴了眼镜后什么也看不清,而且头昏得很。他要取,舅舅不让,说本来准备早几天送来让他戴上适应适应,却耽搁了,所以现在是分秒必争。还说,界岭小学没人戴眼镜,他戴了眼镜去,他们会看重他一些,另外,他戴上眼镜显得老成多了。
张英才站起来走了几步,连叫“不行!不行!”父母亲不知道情由,从房里钻出来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叫不行!”父亲还骂“你是骆驼托生的,生就个受罪的八字。”张英才用手摸摸眼镜说“你除了八字以外什么也不懂。”说完便进房里去,片刻夹着那本小说出来说“舅舅,我们走吧!”母亲说“还没吃早饭呢!”张英才说“我今天走上工作岗位,该舅舅请我的客。”舅舅很爽快地点点头,让张英才的父母很是吃惊,几乎同时说“这不是屁股屙尿——反了么!”
张英才背着行李出门时,垸里的几个年轻人还来劝他别去,说我们这块地盘和界岭比,就像城里和我们这儿比一样。张英才不听,说人各有志,人各有命嘛。父亲听了这句话很高兴,认为儿子长进多了,这一年复读总算没白读。临和家里人分手时,母亲哭了,父亲不以为然,在一旁数落说“又不是去当兵,哭个什么!”在路上,张英才一直想这个问题,怎么去当兵的就可以哭,大家不都是抢着去么?
舅舅是诚心请张英才的客,一路上逢卖吃食的地方就进去问,但大家卖的都是隔夜的油条。到上山前的最后一处店子仍是这样,舅舅只好买上十根油条塞进他提着的网兜里,却又将十只皮蛋塞进张英才的挎包里。
山路有二十多里远,陡得面前的路都快抵着鼻尖了。路不好走,又戴着很别扭的眼镜,张英才很少顾得上和舅舅说话。歇脚时,他问学校的基本情况,舅舅要他别急,等会一看就清清楚楚。他又问当小学老师要注意些什么。舅舅说,看见别的老师打学生时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就行。张英才见舅舅对这类话不感兴趣,就不再问这些,回头问蓝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