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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书 > 旧梦·寄余生 > 六、

六、(1/2)

                      岑荔荔的记忆是在1953年开始出现问题。

    她不再记得和周霁晴离婚的事情,也不再记得故国已经换了新天地,在她的记忆里,周霁晴还在狱中,需要她的接济,她每个月照旧汇钱回国,给“狱中的丈夫”。

    没有人纠正她的记忆,1953年开始,岑家不再买报纸,邱雨路每次踏进岑家都觉得窒息,这是一个欺骗的世界。

    岑家其他人却不这样认为,陈叔的父亲,老陈叔,他是岑荔荔的管家与照看她长大的保姆,他语气平静地对邱雨路说“只要她觉得快乐,事实是怎样的,有什么重要呢?”

    可这是自欺欺人。

    1954年底,岑荔荔记忆出现问题一整年,邱雨路终于爆发,那天他给岑荔荔看病,岑荔荔歪在床上,吩咐老陈叔下午不要忘记给霁晴汇款,邱雨路突然开口“你们已经离婚了。”

    岑荔荔睁大了她无一丝蛛网的眼睛,诧异而惊奇地看着她,然后又转头看看老陈叔,老陈叔有点不知所措,邱雨路再次开口“陈叔,不要再帮她自欺欺人了,岑荔荔,你和周霁晴,五年前就已经离婚了,五年前周霁晴被新政府无罪释放,他跟你离了婚,现在已经是1954年,周霁晴再婚都已经三年了,你不要再骗自己了,他不需要你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折成四角的报纸,展开来给她看时间“你看,1954年。”

    他有备而来,整个屋子里一阵吓死人的寂静。

    然后岑荔荔突然抡圆胳膊,狠狠地给他一个耳光,她帕金森的手不停地抖动着,像她第一次拒绝他时候,她楼下那棵落叶的树。

    邱雨路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推开门下了楼。

    半个月,他没有去岑家。

    半个月后,他去了越南。

    他来到了越南,西贡,岑荔荔的童年和少女时期在这里度过,他在岑家老宅的对面租了房子,每天遥望着岑家老宅的门,想象着16岁之前的岑荔荔,她从大门里出来,她在门外放风筝……如果早来越南就好了,在岑荔荔还没有读到周霁晴的诗之前,来到越南,遇上她,爱上她,读诗给她听,让她爱上自己的诗,爱上自己的人。

    渐渐地,望着岑家门的时候,邱雨路也出现了幻觉,他似乎真的可以想象出,童年时期的自己,少年时期的自己,在岑家的门外,和同龄的岑荔荔一起玩耍,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他想回去了,回美国去,告诉她,他理解她了,因为他得了同她一样的病。

    世间最苦求不得。

    但是他没能回去,在他预备回去的时候,越战爆发了。

    这场战争旷日持久,持续了整整二十年。

    因为种种原因,邱雨路滞留越南,等到1974年,越战结束前夕,他终于回到美国的时候,他已经五十七岁,而岑荔荔,也已经五十四岁。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大半生已经被战争糟蹋完了。

    站在岑家大门外,邱雨路觉得像是一场大梦。

    他坐在岑家的客厅沙发上,楼梯咯吱咯吱响,岑荔荔下楼来了,她停在楼梯一半处,没有继续下来,一双婴儿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你是谁?”

    她忘了他,再次忘了他。

    鬼使神差的,邱雨路回答她“我是霁晴啊,我被释放了,我来找你了。”

    他已经做好了被再抡一个耳光扫地出门的准备,没有想到的却是,岑荔荔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含情脉脉,让人脸红,她的脸也是红的,好像为刚才没有认出丈夫而感到害臊,她走下来,挽住他的手臂,眼神就如同1938年她在舞会上向周霁晴邀舞时候那样,她说“你来啦,我等了你好久。”

    1974年,岑荔荔等了半生,终于等到了和她“丈夫”“周霁晴”的团圆。

    岑家合家上下对此很快地都适应了下来,就像这二十年里伪装周霁晴还没有同岑荔荔离婚那样,岑家的人有伪装的经验和天分。

    岑荔荔总是拉着“周霁晴”讲他们那短暂婚姻里的事情,她问他,你记不记得爸爸那只黄嘴鹦哥?你说过要送我一只的,可惜后来你就走了。

    “周霁晴”温言软语地回答她,记得呀,转头他就去花鸟市场买了一只黄嘴鹦哥。

    他知道,什么黄嘴鹦哥,什么许诺,都是岑荔荔自己一厢情愿编织的记忆,没关系,他陪她,活了半个世纪,经历了战争和离乱,只要活着,什么梦都好织。他陪着岑荔荔,帮她把一出杜十娘,生生织成了王宝钏。

    关于岑荔荔为什么会相信自己就是周霁晴,邱雨路想,或许是因为,她等待太久了,她等了几十年,近乎半个世界,像等一艘轮船,等的太绝望,总也等不到,如果此时有一条小舢板经过,告诉她,这就是轮船,她也会相信的。

    她相信的不是谎言,而是自己的梦想。

    而关于自己,邱雨路相信,岑荔荔是真的忘了自己,那个在她楼下读诗的爱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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