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瀛进入了守陵人居住的房间,寂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天空。
灯红的这一个月来,他没有再刻意的去吃不爱吃的东西,每日清粥小菜也吃的不多,整个人几乎瘦到皮包骨,沧桑至极。
柳自如悄悄来到他身边,递来一个玉杯,苍老的声音带着痛惜:“陛下,喝口水吧。”
李瀛接过来,抿了一口,手指托着茶杯,重新放在了桌面上。
他就这样坐了很久,天色昏暗的时候,他在柳自如的帮助下换上了殓服,戴上了冕旒,云清辞看出来,他身上这一套,与自己入殓时穿的相呼应。
李瀛微微泛青的脸上,隐隐浮出一抹眷恋与缱绻,仿佛一个即将要去见心上人的少年。
尽管他已经不再年少,心上人也已经躺入棺中十二年。
是夜,弯月入勾。
天子提起了赤红的琉璃灯,抬步走了出去,柳自如打着灯笼跟在他身后,老眼含泪,又不敢让李瀛发现,只能强撑着眼皮,频繁揉眼。
云清辞追在李瀛身边,上下打量着他,道:“你要来找我么?阿瀛,其实你……你要来,也挺好的。”
应该比你活着好,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他想。
黑袍天子来到了地宫门前,停下了脚步,柳自如跟着停下,听他道:“多谢先生,便送到这里吧。”
柳自如跪了下去:“陛下……陛下,再考虑一下吧,若是叫君后知道,他也会心疼您的。”
“灯红之后,七七四十九天内,我必须完成约定,否则,一切苦心皆会白费。”
柳自如并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约定,但他知道,今日李瀛进去,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李瀛一直认为,只要完成约定,就可以保住那一个有他回去的世界,也可以保住尚还活着的云清辞。
但对于柳自如来说,那个所谓的世界其实不过是虚幻,只是支撑天子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慰藉,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否真的存在,只有李瀛记得那个方士的话,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如今要为了成全另一个,只在臆想中存在的那个,重生到过去的自己,走入君后栖息的地宫。
没有人知道他会在今晚驾崩,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十三岁登基的天子,将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柳自如摇了摇头:“陛下,您三思啊。”
“先生,保重。”
龙靴向前,衣摆晃动,冕旒在额头发出撞击。
天子行入地宫,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云清辞回头,看到柳自如重重地把头垂在了地上,那是一个相当标准的叩首。
只有柳自如一个人送他。
云清辞很快跟着李瀛来到了地宫中心,细沙铺成的圆形八卦阵里,那些透明的晶莹的小蛇纷纷直起了身子。
放着石棺的高台下,常年被李瀛饲喂的母蛇身姿优雅地钻了出来,同样直起上半身朝李瀛看。
云清辞笑着道:“以前你来它们都爱答不理,今日倒是分外欢迎你……”
他的笑容尚未消失。
李瀛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入了细沙,所有的蛇瞬间一拥而上,疯狂地顺着龙靴爬上了他的身体。
云清辞的睫毛很轻地眨动了一下。
他看到李瀛坚定不移地走到了石棺旁边,周身已经爬满了那些东西,他伸手,平静地把赤红的灯放在了石棺正前方那个凹槽里。
血肉被撕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云清辞站定没有动弹。
他只是愣了一下。
真的只是愣了一下。
大概,大概也就,几息,或者,十几息?
当意识到面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李瀛头上的冕冠已经从发上跌落在地。
冕旒珠子撞击着发出脆响。
云清辞抬步冲入了细沙,眼睁睁看着黑袍天子重重倒了下去。
宽大的龙袍下,血肉之躯,转身被蛀成一具白骨。
吸食了血肉的透明蛇纷纷变成赤红,云清辞跪坐下去,所有红蛇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立刻四散着逃窜。
云清辞伸手,接住了李瀛的身体。
失去了血肉的骨架变得很轻。
云清辞小心翼翼地托住了他的头骨,这个时候,他还在恍惚,这些蛇,啃得真干净,这具骨头,除了还保持着湿润,居然一点碎肉都没有。
他低头看向面前的头颅,透过空洞的眼眶,望入怀里人的颅骨内部。
“李瀛?”
他开口。
又说:“我是不是,出幻觉了?”
他闭上眼睛,下颌贴在仍然温热的骨头上。
再次张开眼睛时,他的表情终于不受控制变了,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能,碰到你了……”
“我能碰到你了,你看,阿瀛。“
“李瀛,李瀛?李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