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尚在母体中的时候, 曾经拯救自己性命的巫女因妖魔的诡计被围攻七天七夜,最终力竭而死;从先代开始供奉的龙神为此一怒之下化身为灭世的魔龙,天地变色, 万物衰枯, 群魔戮尽诸神退避,以一己之力重新开启了属于人类的时代。
“——那是神怒。”
母亲忧心忡忡地回忆着十余年前的旧事, 也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让她忌惮至今,庭院中还留着漆黑枯萎的朽木,根据父亲的说法,那是龙神之怒留下的余威, 也是龙神恩泽的表现——她闻听巫女死去是骤然爆发的威压足以让全城陪葬,却也只是令作物枯萎而已。
那棵树的存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们, 家族信仰供奉的对象并非寻常神灵, 要足够小心, 足够认真。
不可不敬,不可亵渎,不可冒犯。
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亦或是庭院中侍奉的仆从与往来的医者, 似乎都是龙神最虔诚的信徒。
自幼体弱的贵公子瞧着庭院中干枯漆黑的死木, 只觉得这院子里极少数的生气也被它压制住了,无惨幼年缠绵病榻不见天日, 对与那棵树的厌恶尚且差了几分;而等到随着年岁渐长, 无惨少爷的身体也允许他稍稍在院子里各处散散步透透风,唯一的死木变成了他唯一能欣赏的景色,他便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无声地狱。
他没吃过自己体弱以外的苦头, 父母骄纵, 仆人顺从, 日常锦衣玉食,只有一棵碍眼的枯树作为生活之中唯一惹他生气的对象。
“那只是一棵枯树而已……!”
他不明白,为什么千依百顺的父母,唯独会对一棵区区枯树另眼相看。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提起想要砍掉那棵枯树却遭到反驳后,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也渐渐起了脾气,他想要吵闹,想要发脾气动用自己作为贵族的特权,却在刚刚拔高声音的那一刻骤然僵住。
少年看见母亲脸上原本宽容慈爱的笑容也褪去了柔软的温度,上扬的弧度固定在她的唇角,在无声无息之间,母亲的脸似乎变成了一张虚假冰冷的面具。
“不要闹了,无惨。”
她语调轻柔,却带着令人悚然的阴冷压抑。
“你是要代替那位巫女继续留存在神主身边的孩子……怎么能和寻常人类小孩一样不懂事,和我们这样胡闹呢?”
在城主夫人无奈的轻声提醒中,侍女无声凑上前来,柔弱无骨的手抚上无惨的衣袖与身体。
少年下颌绷紧,冷着脸却没有拒绝。
事实上,也许他的拒绝与挣扎也并不如何重要,一贯驯顺如羔羊的仆从们罕见强硬地将他按在妆镜之前,母亲停在他的身后,纤细冰冷的手指落入他的发丝之间,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独子的长发。
“……你是能让那位大人改变心意留下来的孩子。”
精美的木梳落入发丝之间,缓缓摩挲过头皮,顺着丝滑柔软的漆黑发丝缓缓落下,女人的语调轻柔如和煦的微风,肤色苍白的小少爷盯着镜中倒映出的母亲含笑的表情,唇角绷得死紧。
……母亲摆弄自己头发时无意识帮他摆弄出来的造型,像极了巫女才会有的发式。
那位夫人对于自己手上动作恍若未觉,在将儿子的头发梳理好后,镜中倒映出她艳丽的唇角,笑容端庄而温柔,总是完美无缺。
“你绝对不能让神主失望。”
“……母亲,我不觉得我应该是……”小少爷迟疑否决的话还未出口,头皮便被母亲骤然收紧的手指凶狠扯痛,无惨下意识嘶了一声,抬眼却只对上母亲镜中丝毫不变的固定笑弧。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无惨?”
夫人用柔白的发带束起他的头发,语气温柔至极。
“你的诞生曾经让决意离我们而去的龙神重新留了下来。”她微笑着,强调着:“只有你,在那位大人的眼中是不同的。”
“……是的,母亲。”
少年垂下眼,低低道。
“我记得。”
“你是个乖孩子,无惨。”母亲的手指终于重新找回了一点慈爱的温度,她轻轻抚摸过孩子的头顶,柔声道:“你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希望他能够真正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
少年的目光,看向了庭院唯一的枯木。
他讨厌死亡。
讨厌与其相关的一切阴影。
病弱,体虚,疼痛……这一切的一切自出生之时开始便如影随形地缠绕在他的生命之中,父母一意孤行只想让他成为那个继承巫女的存在、成为立于龙神身侧的第二人;可那位在传闻中似乎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巫女却也同样死于群妖之手,即使无数人称颂巫女的伟大与慈悲,无惨却也只能得到“愚蠢”二字的评价。
他讨厌那样的结局,也无比厌恶着那样的未来。
如果我真的去侍奉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