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褶子略深,一笑带着沧桑,尤其是他讲古的时候,感觉也像是从时光里走出来的人。
我啊,当年跟着贺老大出来混,本来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谁知道有一天,贺老大突然叫我过去,叫我别当混子了,当时,把我吓得,以为连老大都嫌弃我了。
他口中的贺老大,就是贺老爷子。
说到这里,张牧心颇有感慨,他一生转折,都是从那一日午后薄雨的天气里,开始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
贺老大说我是块读书料,不上学可惜了其实想想,我这么刻板的人,确实在江湖上吃不开,手底下连个兄弟也拢不住,贺老大心明眼亮,知道我混不出名堂,所以才说我是块读书料。
张牧心是不是读书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贺老爷子当年怎么会知道呢,不过是个托辞,不想耽误一个老实人而已。
后来,贺家出钱,张牧心肯用心,两厢一努力,还真就把个大文盲给培养出来了,只不过,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张牧心有心回报恩人,只是一直也没有他的机会。
听到这里,闵先宁也算明白,贺劲之所以能在临南一中横着出入,原来是因为连校长大人都受过贺家的恩泽。
难怪。
张牧心还有些谦逊:劲少过来上学,我不过就是通融通融的事,说到底,不算报恩
闵先宁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一直听着校长讲过去,心里其实也隐隐有预感——张牧心靠读书读出一片前程,如今突然找自己来,又说过去,又说报恩的,她不禁手心出汗,想到贺家可能真的陷入了麻烦。
不然,一个好端端的校长,干嘛要把自己当年混江湖的事,又翻出来说呢。
张牧心对闵先宁态度从恭敬之中,又带了几分语重心长。
贺劲是贺家的继承人,你又是贺家选定的少奶奶,论辈分,你是阿嫂,我是小弟,我不该对你指手划脚
闵先宁有点受不起:校长,您别这么说,您毕竟还比我年长,是我长辈,再说了我和贺家解除婚约的事,应该你也听说了我和贺家以后再也没有关系了。
闵先宁说得很委婉,只是张牧心摆摆手,他心里明镜一般。
婚约的事,有、或者没有,都是给外人看的,身上烙着贺姓的人,都不敢怠慢你,这也是我这次找你来的原因。
终于就要切入正题,闵先宁不自觉的提了口气,含在胸中。
您说。
上面的人已经找贺氏问询了,结果还没出来,但,情况不乐观,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闵先宁有些吃惊,双手并拢交握,又分开,已是冷汗涔涔。
可,贺爷爷说,我可以念完这个学期再走。
她的留恋,叫张牧心忍不住摇摇头:沙漠里的事,上面正在派人调查,贺氏恐怕已经遮掩不住了一说沙漠的事,闵先宁已经懂了七八分,马家也是京城门阀,地位不逊贺氏,马培又是独子,死了一个身份这么金贵的人,必然要有一场轩然大波。
她分量、地位、什么什么都渺小如沙,搅合在其中,不如远走还能保住一生平安。
张牧心摊开几张宣传页,郑重其事摆在闵先宁面前的矮几上。
美国的这几所学校,跟咱们都有往来,你现在就选一所,我三天内安排他们过来专门给你面试,走完过场,你立刻就离开临南。
所以,这一趟,张牧心找她来,根本不是商量,而是早已为她做好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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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先宁必须要走的事,突然就提上了日程,叫人有点措手不及。
她甚至因为太过意外,还试图打电话给姚林,问了问是什么情况。
姚林应该很忙乱,焦头烂额之际,接了电话,不由得长出一口。
对,是老爷子安排的,他已经进京述职,顾不上临南的事了,所以托了张牧心。
闵先宁有犹豫:那我真的马上就要离开吗?
姚林失笑,笑意带着疲惫:我的少奶奶,那你以为呢听着电话里的闵先宁带着悲伤意,他也不忍心继续打趣。
走吧,少爷的情况,不是你挂心就能好转的,贺氏岌岌可危,你毕竟不是蒋妍,帮不上忙。
闵小姐,你还小,千万不要搅进来,以后好好生活,大家山水再相逢吧。
挂掉电话,闵先宁不仅没有感到安慰,甚至更觉得悲伤——山水再相逢,这句话听着是随缘,是洒脱,但不知道里面充斥着多少无奈。
是一种未来无法掌控的无奈。
那一刻,她特别希望自己能成为母亲蒋妍一样的人物——可以运筹帷幄、可以为贺家力挽狂澜,但,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