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四节课很快就过去了。挂在操场的那个破轮胎钢圈敲响的时候,同学们奔向饭堂,他却跑出学校,奔向了学校背后的高岗。此时的桑吉觉得,那些正被春草染绿的连绵丘岗,丘岗间被阳光照耀而闪闪发光的蜿蜒河流,也像百科全书一样在告诉他什么。
那一刻,他两腮通红,眼睛灼灼发光。
这时,一匹马晃动着的脑袋伸到了他面前。马背上坐着一个喇嘛。
喇嘛翻身下马,坐在了他身旁。
桑吉还沉浸在自己营造出来的那种令人思绪遄飞的情绪中,所以不曾理会那个喇嘛。
受惯尊崇的喇嘛不以为意,文绉绉地说“少年人因何激越如此?”
桑吉抬手指指蜿蜒而去的河流。
喇嘛说“黄河。”
桑吉“它真的流进了大海?”
喇嘛说“是啊!生长珊瑚树的大海,右旋螺号的大海。”
喇嘛又赞叹“一个正在开悟的少年!”
喇嘛劝导他“聪明的少年,听贫僧一言!”
桑吉“你说吧。”
喇嘛说“河去了海里,又变成了,重回清静纯洁的启源之地。所以,我们不必随河流去往大海。”
桑吉“我就想随着河流一路去向大海。”
喇嘛摇头“那一路要染上多少尘垢,经历多少曲折,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少年人,你有这么好的根器,跟随了我,离垢修行吧!”
桑吉站起身来,跑下了山岗。
不一会儿,他又气喘吁吁地抱着那册百科全书爬上了山岗。他出汗了。整个身体都散发着皮袍受热后挥发出的腥膻的酥油味道。
喇嘛还坐在山岗上,那匹马就在他身后负着鞍鞯,垂头吃草。
桑吉把厚厚的书本递到他手上。
喇嘛翻翻书说“伟大的佛法总摄一切,世界的色相真是林林总总啊!”
桑吉说“我不当喇嘛,我要上学!”
喇嘛起身,摸摸他头,桑吉觉得有一股电流贯穿了身体。
桑吉说“三年了,我在收虫草,祭山神的喇嘛中间没有见过你。”
喇嘛翻身上马声音洪亮“少年人,机缘巧合,我们才在此时此地相见。”
桑吉心中突然生出不舍的感觉,因此垂头陷入了沉默。
喇嘛勒转了马头“少年人可是回心转意了?”
桑吉摇了摇头,抱着书奔下山岗。
这时,他觉得饿了。同学帮他留了饭。他端着饭盒狼吞虎咽的时候,还从窗口望了一眼山上,那个喇嘛还骑在马上,背衬着蓝天,是一个漂亮的剪影。
同学说“乖乖,我们都以为你要跟他走了。”
多布杰老师也来了“就跟班觉一样。”
桑吉问“班觉是谁?”
“以前的一个学生,一个跟你一样聪明好学的孩子。”多布杰老师说,“不过,也许你比班觉更聪明。”
多布杰老师拿着装着长焦距镜头的照相机,靠到窗口想拍一张山丘上那个马上喇嘛的剪影,可是那个人和他的马都消失了。山丘上,青草的光亮背后是蓝天,蓝天上是闪闪发光的洁白云团。
桑吉接过相机,从长焦的镜头里瞭望天空。镜头把天上悬垂的静静云团一下拉到面前。镜头里,远看那么静谧的云团是那么不平静,被高空不可见的风撕扯鼓涌着,翻腾不已。
一个星期后,星期六,桑吉看完了第一本百科全书。他没有回家,他走进校长家去换第二册。他没有想到,校长拒绝了他。校长说“就这么几本书,大家都想借,你说我该借给谁?我只好一个人都不借。等着吧,等图书室办起来你再来吧。”
桑吉说“本来就是我的书。”
校长冷笑“你的书?调研员来,我代表学校请他吃肉喝酒,他连谢谢都没说一声,扔下这几本书就走了。他没说声谢谢,更没说这书是给某个学生的。”
桑吉心里冒起了吱吱作响的火。
校长问“回去做作业吧,马上要小升初考试了。”
桑吉想说我恨你。但他想起,父亲和母亲都对他说过,不可以对人生仇恨之心。
校长问“你想说什么?”
桑吉脸上露出微笑“我不怪你。”
校长“你——不——怪我?”
桑吉肯定地说“我不怪你。”
校长“你是想说你不恨我吧?”
桑吉说“等上了初中,我到县城问调研员去!”
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