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日期,也不知道昼夜的变化,只能通过生物钟和被提审的次数来判断自己被拘留的时间。
他消失了,朋友和同学或许会来打听他的消息,或许不会。如果是放在过去,旧时代的父母们,不说大多数,总是有相当一部分是愿意为了解救孩子而不惜一切的。他们时时关怀。假如那时候,一个有父母的人失踪,那么伤心的夫妇一定能博得许多同情。但现在不会,一个孩子的消失,一个成年人的消失,不论是活着还是遭遇危险,没有谁真的会放在心上。
例外的事情当然是有的。
木连就是要找到边信。
他把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证据通通都交代了,只是对自己梦里见到的那条白色手臂,没有透露给十四号的黑制服们,他觉得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秘密,也只对他自己和精神分析师有用处。
这栋特殊的机关建筑没有任何醒目的标识,除了民联体的旗帜,没有别的特征可以表述这里的特别。一个过于简单的地方,简单到不像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能,就连公营便利店都有自己的招牌,这里却没有,这种刻意的去特殊化,反倒使得这里尤其特殊,这里像是一片斑斓色彩里的留白,那种白垩土一样,阴飕飕的惨白。
木连每天都会写材料,这是被要求这样做的,他有权不配合,但在无事可做的牢房里,除了排便和小解,他能做的就是写材料,交待自己的生平。他们不说这是反省错误,木连就当作没有这回事,其实他们想做的很简单,那些软弱的人会被吓坏,觉得自己犯了错误,于是会将一切可能让自己脱罪的谄媚言辞都写上去。木连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觉得这个特殊执行部反倒是一个错误。
“我和边信认识很多年,从进入学前教育区,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我们的性格有很多不同,但互相总是会帮助,期间我们因为被分配到不同的学区而短暂分开过三年,我们依旧保持联系。常常会在周末的时候约见一面。许多成长时候的烦恼都会互相分享,我总是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他却永远愿意听下去,作为一个朋友,我是不合格的,我把过多的压力带给他,而边信一直无私地支持我。
“学城里的孩子总得学会团结,他很早就申请加入少年先锋队,然后是加入青年互助会,而我从没有试图加入某个队伍,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没有边信帮助我,那我的人生或许会失去很多色彩。
“我们都是普通的人……我们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忙里偷闲,躲在宿舍的窗户后面,喝着果汁,看太阳落下去,安安静静,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十年。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毕业游欢会上,他当着我的面消失不见……”
木连的材料基本就是他的回忆录,黑制服们对他的反省态度很不满意。要说在这样的环境里,木连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哪里会有什么过错呢,就是没有,那时间久了也一定会有的。他从没想过在民联体会存在这样独断专横的政府机关,这里和外面的一切都不一样,没有那种热烈的气氛,活泼的社会环境。空气也沉闷地不像话,清新剂的味道永恒不变,这里一切都像是被这种淡淡的柑橘味腌渍的霉烂蜜饯。木连不喜欢这里,任何一个民联体的公民都不会喜欢这里。这不是一个人民专政的政体应该设立的机构。
黑制服们从来都是一个表情,那种有限的、收敛的笑容,就像对着模板精心习练过。
他们对木连越来越不满,每一次审问的语气都越来越激烈。
木连保守着他的秘密。继续写他的材料。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放出去。法律在这里不适用。
这是某个昏昏欲睡的时分他脑子里的想法。牢房里的灯熄灭后,留给他的就是空旷的安静。对面墙壁的红外探头指示灯还陪着他,就像黑暗里一圈发光的红色星星。
木连想到法律,或者是民联体的整个体制,当它们不再保护一个人的时候,陡然就变成最恐怖的东西。法律记载的刑罚是已知的,但掉出这张网络后可能遭遇的痛苦像是没有边际的上限。木连自问是一个好人,一个顺从集体,一个友爱同学,一个积极上进的学生。为什么他要遭受这种恐吓?他没有犯法,这是毫无疑问的。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体制在镇压善良。
因为这善良里诞生了某种极大的邪恶。木连隐约领会到,旧时代的联邦和公司军阀为何如此痛恨民联体。民联体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善,可就是这种善良挤压到了旧有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