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中人冷笑一声,又道,“我实知晓尔等言而无信,从不指望能与业平再续前缘,纵是一退再退,只求能再见他一面,恐也无望。”她话锋一转,“不过,三世幻境非真非幻,颠倒古今,兴许能顺遂我愿。你们可知,此地究竟何处?”
“在下进城前,守城的二位鬼将曾说,此地乃姜国古都。”
“你真身进了过去世境界,想必也见了曾经的故人。真是十足好运,可惜我却没有你这样的际遇。你我三人现身处未来世境界,千年前,天星坠落,神人二界齐齐破碎,当今天帝集寰宇碎片,于太虚中创一幽冥之国,招引四方游魂投生,世世代代,皆为隶臣。若在未来世中寻得一桩奇物,或可重返过去,自然能让我与业平相逢。”
景天心中惊疑,“天星坠落,莫非我神剑门不曾将神界推开吗?那所谓天帝,又是何人?”
“未来世境界乃是汇集众人因缘,推演天机,幻化未来千年之景象。此境界无善恶之别,进入三世幻境之辈正邪混杂,但终究邪魔气焰更甚,故而衍化天坠之劫难。那天帝,于千年前自称邪剑仙。因在此境界无人能敌,故而执掌六界。”
“我道是谁,依旧是这阴魂不散的魔头作怪。至于阁下,莫非是紫萱前辈?”景天终于出言指认那人身份。
珠帘倒卷,烛光里,桌旁紫衫人正是女娲后裔。她面罩轻纱,一对眼眸好似冰湖,侧首瞥视,哂笑道:“不错,除了我,还有谁这般可笑?为邪魔驱策,汲汲营营,败坏祖德,终究换一场空。如今鬼界封印已破,可彼处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我的业平?尔等也不必笑我痴,世事从来如流水,报应半点不由人,道理谁人不知,只是事到临头,方知抉择艰难。换作是你们,又当如何?”
“阁下切莫自怨自艾。因缘际会无人可知,或许前辈命中注定,还能有一线相逢之机。先前所说,寻到一桩奇物便能重返过去,却是何物?在下愿尽绵薄之力,为阁下取来。”
“那事物乃是天地初开时,娲皇娘娘取昆山之玉、他山之石,雕琢成的一块玉珏。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神力,但却寄存一道灵性,若我能得之,自有办法穿梭鬼界。现今玉珏被邪剑仙所得,供在天帝武库中。”
景天慨然颔首,又问那天帝武库在何方位。
“你可想清楚了?若要寻天帝武库,必须登临天界,彼处天兵百万,倘若行事不密,一旦揭发,登时性命了账。”
“不过一死,偿你恩情,那亦无悔。”
“好。既如此,你去城中祀庙,登上羽化台,供奉金漆银彩,自有贪食的神仙下凡,你把他们的攀云绳拿了,望天一抛,自然就能顺之直上青霄。”
“既如此,在下也不耽搁,只是那金漆银彩,又是何物?我只听闻,寺观里神仙佛陀,泥塑木偶,须以金粉妆扮,不知可否为同一样事物?”
不等紫萱开口解释,一旁那无面女子已捉了景天的手腕,带他快步飞奔下楼。
景天只来得及回首作别,转眼就消隐在楼梯口处。
紫萱凝视他二人联袂远去,心头嫉羡,更是忧烦,瓷玉般的脸颊上,忽而冰裂开一道银缺,簌簌剥落金粉,显出底下一张空白面容。
她仔细拈起金粉,顾镜补妆,待脸上冰裂补齐,悄然叹一声,“一念烦恼起,百万业障来。有情六道皆苦,众生沦坠幽冥,你这魔头果真是偷天的本领,弥天的祸害。”
景天一路所见,此地生民都是一个模样脸庞,因没有了五官,自然做不出神态,自然看不出喜悲乐哀,故视之好比草木猪狗。只是身畔这个穿戏服的,不知怎么,他就是觉得熟悉,既然熟悉,那就随她去。
二人步履匆匆,那女子脚踏一双硬跷靴,莲步挪移,竟也似风吹落英般敏捷潇洒。
街上闲人本是胡乱打闹,景天穿过人群,被这些个空白脸孔晃得眼晕,钻过一条巷子胡同,又钻入一处庙会集市,红尘汹汹,迷乱六识。这时候,城中祀庙里鸣鼓三十三声,全城响彻,城中百姓皆抛下手头活计,快步朝祀庙涌去。
景天也不知出什么变故,他们一同顺人潮挤入了祀庙。
进庙抬头,一眼望见羽化台,只见其高约九尺,四四方方,阑干漆朱,白璧作阶,四面均插了旌旗,东四南二,北三西九,台上又设供桌一张,香炉一座,烛台三对,另有玉镜水塘一方,蓄水一寸,清波荡漾。
再放眼四顾,祀庙里梁柱拱立如林,上头两两一对,钉了许多黄纸楹联,写了些求神拜佛的对子。梁柱后头,东西墙边塑了三十六天仙,七十二地仙金身,姿态各异,神情宛然,眉目五官俱是金漆银彩,华贵非常,正北墙边立一座大天尊神像,隐在重重帷帐后,看不清形貌。
景天此前在城中没见过半分金银色彩,这全城的金银,原已都在神仙的塑像上。